2014/10/06

關於尺寸的意識

從有能力開始選自己要的鞋子的時候,我都會挑美國尺寸八號半的球鞋,穿著穿著,一路從國中穿到了大學畢業。直到最近這一兩年我才開始意識到:「原來這樣的尺寸對我來說,過份大了些。」於是,便開始改以英國尺碼七號來挑選鞋號。

這就好像人生吧。

我一直以為自己可以撐得住某些東西,然後就放著不管它、甚至還顯得悠閒自在。直到有一天,突然被什麼打醒了、才終於發現,原來這一切都是源自于對自我認識不清所導致,結果白白讓生命繞了一大圈。

如果可以早些挑到適合的尺寸,那該有多好?

2014/08/11

Don't make me over

好像快樂的事情,還是不要經歷過,會比較好一些。

至少不用遺憾它消逝了,不用難過它不在了,不用和現在的狀態互相必較,然後覺得自己到底在過著什麼樣的人生。

至少,我還能保有很全然的完整性。







2014/06/24

活著,不太簡單

在某些時候,或者說是大多數的時間裡,保持「純粹」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。

好比做一件自己很想完成的作品,你會顧不得周遭發生什麼事情,只會全然地想著:我應該怎麼處理這段會比較好?這樣的畫面與節奏順暢嗎?我想要破除什麼?就是如此單純的腦內運轉。在這樣的狀態之下,會有某種東西緩緩地流入體內,就好像一種很難以言說的暢快感,沒有多餘的干擾、也沒有過多的雜訊,就這樣很簡單地面對每件事情,然後慢慢且迅速地把一個一個零件放入該置入的龐大機制當中。

但,這樣的專注力卻不是想要就來。

它可能因為外在引入的情緒、忙亂的雜務而產生或多或少的影響;然後你在那當下便會了解,一種不太舒適的困擾正逐步侵入你,讓那全然簡單的純粹被打亂——很細微卻又很巨大,像是默默在海底迴旋的浪潮,表面上看起來仍是風平浪靜,但卻在最底層大肆翻攪,可是卻沒有辦法逃離,只能暗自放任如此令人心煩意亂的問題一再發生。

我現在正坐在家裡附近的咖啡店裡,準備製作接下來要使用的畫面與音樂,但昨晚的我其實睡得很不安穩,直到凌晨三點多還在床上翻來覆去,睡睡醒醒,就算彷彿已經睡著了,卻依舊可以知悉自己還躺在床上、感受到床腳風扇所帶來的微風吹拂、意識到因為過度思考而導致的發熱不適感;如此的狀態,讓我今天沒有辦法準時在過往習慣的時間點醒來,而是因為過度疲倦而多睡了一陣子。結果,當然,現在的我狀態並沒有很好,而是在昏昏沈沈的身體底下,持續進行著手邊工作。

那是一個裂縫,很深很深地,從牆面上逐漸剝落,想當然爾,引來了許多水氣從外而內蔓延開來,引來了黴菌和你說不出名字的詭異生物,攀爬在那縫隙之間,然後,就再也無法清除掉了。

如果試著給縫隙一種比較寫實的形容,我會說那是一種關於「生活困境」的比擬,也許有些事情無法說出口、也許有些想釋放的但你不敢給予、有些可以突破的事情但目前沒有方式往前,於是就沈默了下來,把它給擱置一邊,因為你害怕那跨越之後、隨之而來的巨大崩解,因為太過恐懼所以不敢面對,就算結果就僅僅是一翻兩瞪眼,倒也沒有想像裡那樣的龐大。

所以我說,人最大的恐慌其實是自我所造成,就是因為過度在意一件事,所以顯得綁手綁腳;如果你一點都不care就沒什麼足以畏懼了。

但活著就是要面對你不善處理的事物,面對它們一而再再而三的來襲。也許過去幾年之間,你可以很全然的不去碰觸它,然後還沾沾自喜地說:「沒有什麼可以擊倒我。」但別忘了時間是一部無情的迴轉機械,過不了多久你就會再度望見類似問題找上門,接下來就會是一段很長很長的調整,調整出另一種方式去迂迴面對它;只是那樣的面對也可能並不能直指問題核心,因為你還是你,那個建構出你這個人的骨幹還是無法被改變,所以話說回來,你根本上依舊沒有解決這件事,只是隨著時間的流動,你懂得偽裝、懂得假裝堅強,接著笑笑地看著那些可能讓自己千瘡百孔的問題重複發生。

僅僅是一種表面上的安然無恙而已。

從小到大,周遭的人都知道我不夠強壯、甚至可以說是過分脆弱,只是這幾年發生的事情,讓我學會了要先把自己給蜷縮在一個角落,就可以較有距離地去觀望事件發生,然後再默默地待在那兒,假裝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,也許只是擔心那個很全然願意付出自己的動作,會再度受到傷害,而我也不想讓別人發現自己原來還有很難以改變的愚笨。


不過,假使出現了我很在意的事情,我還是會讓人感受到的,用比較有距離感的方式提醒著周遭的人;但那樣的擺盪幅度越來越細微,細微到有時候就連自己都懷疑別人是否能體會。

2014/06/15

記憶的弔詭

關於記憶的真實性,我一直抱持著懷疑的立場,或許是由於我覺得不管是任何的事件或面孔,在回想的狀態下都會被過分地放大了某些、過分強調了某些,好比憂傷的情感、好比美好的場景與那個當下,但其實,我們所能記下的僅是一些支微末節,反倒是更重要的前因後果就完全被忽略了。

但,面對這些過往的事情,又有誰會惦記著分分秒秒,然後某天與某人巧遇之後,再度將它提起並且做個互相辯證的討論?

我想,很少;至少對我而言是如此。

最近因為在思考創作的東西,所以就停不下來地想著那黑白照片透過藥水沖洗、浸泡過後的「顯影」過程:

首先,是一張空白的相紙,然後透過感光、透過與化學藥劑的作用,於是,過去的時間便會給截斷、進而浮現畫面在你我眼前;只是當拿起相片的瞬間,過去的那一點就這樣跟當下的這一點交會了;那被認為不可跨越的時空維度,就這樣被重新組合排列、顯現在這一秒。

很多時候人們往往要透過照片才能確認說:「啊,我那時候和誰站在這間屋子前面,你看看,他身上這件T-shirt是我送給他的。」這不是有點弔詭嗎?是誰說影像中的你真的是你?是誰說他當時真的穿著那件你送給他的上衣?如果不是經過彼此的交互確認,那些曾經留存在你腦海中的「確信」,其實都像是一場如拼圖般破碎的夢境一樣,難以辨識其真偽;又或者,有沒有可能,在你拍攝完之後,其實在中途會有個不知名的人喜歡篡改照片裡的畫面,讓人誤信以為真?

不久前有一個網路流傳的奇譚說道:在世界各地有成千上萬的人都夢見過同一張男人的臉孔,他也不是絕頂的帥氣或有什麼叫人過目不忘的記憶點,他反倒長得非常非常普通,比你在街頭上不小心撞上的大叔還沒有吸引力,可是卻現身在每個人的夢境裡頭,像是一個集體潛意識一樣的狀態。

有沒有可能,這個人是真實的存在?而且他可以隨意篡改夢境、記憶、或是任何與以上兩類相關的東西?雖然聽起來很難以令人相信,只是這世界充滿著太多的未解與可能性,於是,這樣的推論也倒是不無可能。

這讓我想起波赫士寫過的一篇短篇小說——《阿萊夫》,這個故事說來玄妙,因為阿萊夫就匿身在一個地下室裡,而且他代表了一個巨細而微的宇宙,你可以從中看到世界、看到自己的臉與骯髒、看到你的臉,就像是一個充斥著無數反射的折射鏡一樣,但鏡中的世界早已超脫了我們的實體世界,成為一種更為昇華的精神感知;他可以看到未來、現在、過去,還有那萬千世界,就好比是與造物主同等高度的透鏡似的。

說到了這裡,我突然忘記自己寫這文字的初衷是什麼,只覺得眼皮好重,需要趕緊睡下。也許,在夢中,我也會夢到那個詭異的男人站在街角撐把傘,在大太陽之下躲雨吧。





2014/05/20

《乾淨明亮的一日》 A clean, well-lighted Day 劇本

《乾淨明亮的一日》
A clean, well-lighted Day


第二版:2013年10月19日
顧軒


男:聲音為預錄,是一種敘述的全知聲音。
女:準備離開巴黎的女人,存在於當下。
電話中的男人(法文):那個離開女人的男人。

影像Cue 01
音樂:Travis〈3 Times and You Lose〉,約44秒後影像漸入,巴黎的各個角落、人群、景緻,緩緩地、像是定在地面的攝影機,把鏡頭前的流動、節奏、韻律都給捕捉、吞吐進了自己的呼吸當中。


影像字幕《乾淨明亮的一日》
A clean, well-lighted Day


(下舞台布幕拉開)


字幕:
巴黎
Paris
巴爾扎克說,「巴黎是一個真正的海洋。」
對我來說,這城市恍若迷宮,
稍不留意,你就可能深陷此地,永難自拔。
(音樂緩慢地漸收)


女人的房間,投影空景,只有一把椅子在台上,一段有點久的沉默。
電話響了許久,沒有人接聽,轉進電話答錄機,是一個男人緩緩的呼吸聲傳來,不久後,聽見那頭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(以法文)「妳在嗎?(沉默)妳在那裡嗎?(更長的沉默)妳在嗎....(嘆氣)。」電話掛斷。


影像CUE02
字幕:
日安
Bon Jour
它是一聲招呼,
是見面必定要說的話,
相當於英文裡的:「Hello」。

(等光漸亮,女人已在場上)


男(錄音):(女人雙膝環抱坐在椅子上,把頭給埋在裡面,只剩下無助的眼睛望著前方,過了一會兒,男人的聲音落下)這是乾淨而且明亮的一日,一點風也沒有,若要詳細形容,大概是在這真空之中,多了些寒意。古老建築中的巷弄朝向城市的遠端消逝。(女人起身,把散落在舞台上的衣服給穿上)讓我們稍微等待一會兒,別急,大概只有幾分鐘的時間。她出現了,很年輕,上衣是純白的色調、下半身被緊身牛仔褲緊緊包覆,身上套著一件俐落的夾克,穿上一雙黑色的靴子,背著一個背包。不難發現,她的身材修長且柔軟,冬日的太陽映襯著她白皙的皮膚和烏黑的頭髮,讓人忍不住猜想:她的眼睛究竟是甚麼顏色?這一天,是她決定離開的一天,她睡了很長的時間,醒來時已經過了中午,當日光透過門縫透過窗簾鑽進房間的時候,她知道...只剩她一個人在這裡。(女人把下舞台的紗幕,像是拉開窗簾一樣,拉到右舞台)


影像Cue 03
字幕(投影在右舞台的紗幕上):
是的,不過...
Oui, Mais…
你可以大方地讚同,說出「Oui,我同意。」
但隨即反駁說,「不過...Mais...」
而且往往不必等對方說完,就可以大方插嘴。


(音樂漸收,紗幕和背幕,都被投影上一整片汽車快速駛過道路的影像)


男:她坐在後座。司機問她:你要到什麼地方。


女:(女人抱著背包,從出神中回來)不好意思,我要到機場。


男:機場,要去度假?


女:不,我要離開這裡了,時間到了,房子的租約也到期了,所以...嗯。


男:司機透過後照鏡望著她,他看出女人離開的原因並非如此單純,女人顯露出的某種孤獨、孤獨的心力交瘁,猶如許多獨自離開的面孔,和初來乍到這座城市的興奮感很不一樣,是一種...難掩失落的故作冷靜與漠然。為了轉移這樣太過飽滿的情緒,他順口提到:「我以前也住在這附近。我住的公寓就在後面那裡,說不上太大,但一家三口住起來綽綽有餘,而且旁邊還有一個可愛的小公園,每到秋天會落下滿地的黃色樹葉,孩子愛死了,公園的對面是一間越南餐館,那時候我們一家人常常到那裡吃晚飯,算起來...也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。妳呢?妳來巴黎多久了?」


女:大概快三年了。


男:司機說:雖然這樣問有點奇怪,特別是在妳要離開的這天...巴黎人都很驕傲!你有沒有甚麼不適應的地方?都還習慣嗎?


女:也說不上習慣或不習慣,我其實並不覺得自己有甚麼需要適應的,人嘛,日子久了好像都一樣,每天搭一樣的地鐵去工作、去同一間超市買食物、和幾個熟悉的朋友在酒吧點相同的酒、聊一樣的八卦,(沉默)但...還是有一些時候,自己會有一種透過薄霧看出去的不真切感。影像Cue03收

音樂Cue01
影像Cue 04(無聲)
(節奏落下,女人順著節奏把紗幕給拉到舞台中央)


字幕閒晃者
Flâneur
我們走向另一個黑夜,
只為了白天的到來。
走啊走,
逐漸弄不清時間是怎樣流逝的。


(投影:水珠從玻璃滑落的畫面。)


女:這裡的天氣變化莫測,好像四季都在一天裡出現,一早起床,窗戶還凝聚著水滴,開窗一股寒意飄進,這就是巴黎。來到這裡,只為了逃開過去,唸書、打工,空閒的時候就到美術館隨便晃晃跟發呆,還記得以前我是多麼急切地想遠走他鄉。現在,甚至到要離開這裡了,我好像也沒有太多的掙扎,不那麼痛也沒有那麼捨不得,只聽見腦袋裡轟轟作響,是一種不太真實的感覺。


(女人在紗幕之間來回穿梭)
(投影:一件又一件的衣服層層疊疊。白背與衣服。)


女:還記得剛到這裡的時候,我老是在這座城市裡東張西望,所以我成了小偷覬覦的目標。當時早該覺得奇怪,我心想:怎麼會有兩個男人在挑女人的衣服?還在我身旁繞來繞去?還覺得自己多心了,可能他們是要挑衣服送給女朋友,而且和我有著相同的眼光!又或者,這兩個男人根本是一對?
直到皮夾被偷了,我才明白,原來,我就是他們下手的對象,只記得當時我被其中一個男人撞了一下,他的大衣擋住了別人的視線,而我的背包通常是開著的,所以伸手進去根本是易如反掌。
我太過度信任巴黎了,我早該有警覺的!剛剛換好的歐元全數送給了小偷,但好險手機還在,還可以打電話給朋友求救。


影像Cue04收、音樂Cue02漸收


突然一無所有,在異鄉,我只剩下我的身體,我看著眼前的巴黎妓女張狂地在公園和街道向來往的車輛招手。
如果,如果連救我的人都沒有了,我會不會像她們一樣?為了生存只好如此?


(接著,女人趁著男人旁白之際,把紗幕給展開,但沒有像房間景那麼完全打開)


影像Cue05


男:一陣很長的沉默。記憶中,她常常想起那個情景,雖然破碎而又被過分強調了某些,但在這不屬於她的國度,除了記憶之外其實都不屬於她,唯有那些只有她才能看得到的影像、感受到的氣溫與濕度,一切的一切彷彿昨天才剛剛發生過似的─那是她的巴黎生活開端。


字幕(投影在紗幕正中央):
超現實主義
Surréalisme
「超現實主義?
就是拿著機關槍在街頭掃射。」


男:司機說,當我住在那裡的時候,晚上常常有喝醉酒的男人在樓下唱歌、吵鬧的年輕人在隔街咆嘯、救護車警車一台接著一台呼嘯而過,但這些都不打緊,比較奇怪的是,我總覺得是不是因為房子太過老舊,所以總有一種水關不緊的感覺...


(女人拉動紗幕,紗幕上投出投影)


字幕:
這就是人生
C’est la vie!
人生即如此,誰也改變不了它。
這句感嘆詞,足以道盡天底下所有人的心聲。


(燈光是暗的,現在只有男人的聲音。)


男:不管是抽水馬桶的水箱、廚房裡的水槽都一樣,滴滴答答的聲音,就如同在遼闊無際的海岸,那種閃爍著的燈塔光芒,安靜刺眼,卻永遠沒有休止的一天。一 開始,我只是去把水龍頭扭緊,但過不了多久聲音又傳了出來,最後我老婆、我小孩都受不了了,每天夜裡醒來直嚷著睡不著。有天夜裡,他們出門去只剩我一個人,我聽著那些聲音穿過牆壁、滲進棉被、一滴兩滴三滴四滴(燈光漸亮,女人緩緩地趴在下舞台紗幕與地面之間,安靜地,把耳朵貼近地面,像是在聆聽聲音),我突然有種時間被具體化了的感覺,我生命裡的每分每秒都隨著那些水珠逐漸消逝。隔天,我把這感覺告訴我太太,我太太她甚至覺得,那是一種關乎死亡的聲音,不近也不遠,就在那邊,不會離開。


男:滴答的水聲,像是秒針的運行,不僅規律還帶著點催眠的作用。女人想起那個下午,就在男人說要離開後的隔一天,哭了一整晚把眼睛都給哭腫的她看了一場電影,那是在街角的電影院播放的。因為遲到了太久,所以她既不知道片名、也不知道故事的開頭說了什麼。


(女人順著話緩緩起身,把雙手輕輕地摀住臉,她的呼吸像是微微的喘息)


影像Cue05 漸收


女:我只記得,畫面中的男主角很眼熟,像個孩子與男人的綜合體。(女人把紗幕拉到左舞台)


影像Cue 6進


字幕(打在右舞台的背幕上):
似曾相識
Déjà vu
指一種「彷彿見過的錯覺」。
即是在現實中,
突然感覺自己曾經親臨某處、親歷某事;
也可能是一種超時空的意識甦醒。


(男人的臉打在左舞台紗幕上,女人像是《四百擊》裡面的小男孩,隔著鐵絲網往外望的,站在紗幕之後)


男:她停了許久沒有說話。女人面對著男人,就這樣久久地待著,一動不動。她們相對無言,沒有提出問題也沒有回答。


男:她想起男人說要離開的那個夜晚,房間裡一片沉靜,公路或者是整座城市都沒有一丁點聲響傳來。她像個聽了鬼故事而睡不著的孩子,擔心他會趁著她熟睡的時候,獨自離去。她沒有辦法想像男人將來會不在這個房間裡,她覺得他應當永遠留在這個房間裡,因為,唯有在這種燈光底下才能看清楚這段愛情的起始。


女:(女人朝向自己的背包,拿出一本書)我記得他說,有朝一日他要寫下一則關於這個房間的故事。但那晚我看著他說話卻找不到他在哪裡。彷彿我一睜開眼睛,就看見另外一個我不認識的人。


男:他們相互避開目光。


(女人把紙給緩緩打開,原本電影中的男人被投影在她手上的紙面上。)


女:我在這裡,就在你的眼前,你卻看不見我。


男:她們又停了許久沒有說話。女人面對著男人,男人沒有看她,她們就這樣久久地待著,一動也不動。


女:我覺得你應該永遠在這裡,唯有在這種燈光下,才能看清楚這段愛情的起始,我甚至感覺,這愛情遠在我來到這裡以前就已經被決定。


(紙面上的男人消失,女人的書本也隨風落下,音樂漸收女人站立著,把兩隻手給摀住臉部、手指或許伸入髮際,她在啜泣。)


男:除了吊燈在房間中央投下一片黃色的燈光以外,整間屋子是陰暗的、圓形的。男人把女人的手拿起來放在自己的臉上(女人啜泣摀住臉部的手,逐漸感覺像是男人和她之間的撫摸記憶畫面)。男人問女人:是不是他把她弄哭的?女人說(女人也同步說)是,事情就是這樣,可以這麼說。女人任憑男人擺弄自己的雙手。女人忍不住問了男人(女人也同步說):你離開的時間決定好了嗎?是什麼時候?快了、快了,男人說。女人吻了男人的手。她說,男人的身上有股淡淡的好聞的煙味。女人湊上去吻了他,男人吻了女人的嘴、女人的身子、女人的肌膚、女人的眼睛。他們兩個為了這個憂愁的決定哭了一整夜。(女人的哭泣聲音緩緩放大,但不是崩潰,是一種強忍但無法忍住的哭泣聲)


男:(女人把紗幕往右舞台移動)動身啟程,旅程的開始永遠是這樣,是從晃蕩的海面上開始,是在碰觸到陸地之後宣告終結。

女人把下舞台的紗幕給完全收到一旁


字幕(打在右舞台的紗幕上):
唉呀呀!
Oh làlà!
這是最道地的一句法文,
肯定不易在其他語言找到對等詞。
我們可以翻譯為:「怎麼會這個樣子呢?」


影像Cue 6 收


影像Cue 7


男:司機問:前面就是機場了。妳要在哪個航廈登機?


女:(從背包中拿出一張紙看了看)第一航廈。


男:司機點了點頭。在這段路程中,女人望著窗外的景物不斷地流逝,心中有一股激動油然而生,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,是某種未知的企盼正在起著作用,還是面對眼前事物終將成為回憶的恐懼蔓延了開來。計程車在附近停下,女人看了看跳錶的費用,掏出錢包,把錢拿給司機。


女:謝謝你,不用找了。


男:女人停著腳步,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司機,她露出淺淺的微笑。司機看了看她,並且說:謝謝(字幕浮現,打在右舞台紗幕上),旅途平安(字幕浮現)。女人定住不動,她發現自己雙腳的力氣正逐漸消失,(大投影是許多巴黎巷弄、街道、馬路的快速流動,音樂漸進,是Travis的〈3 Times and You Lose〉)關於離開,她還沒有準備好。也很有可能,要經過很長的一段時間她才會知道現在是怎麼了,但也很有可能就這樣隨著時間把這一切都給忘掉,那些街景、那些樓下行人的嘻笑、那跟蹤著她的小偷、那早晨開窗迎面而來的冷風,還有,那個已離她而去的男人。因為記憶,從來都不那麼可靠。


(投影漸收,音樂持續)


字幕:
我愛你
Je t'aime
「愛」是一種宣洩,
亢奮時,情緒發洩不一定非得訴諸語言,
但說出它,卻可以代表一切。


女人的房間,空景。
電話響起,響了許久,最後嘟的一聲,轉進了電話答錄機的聲音。
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(以法文):喂,妳在嗎?你在嗎?(嘆氣)
(電話掛斷的嘟嘟聲。)

音樂漸大,開頭巴黎的場景重複出現,伴隨著畫面,這首歌越來越大聲,逐漸逐漸,Fin。

2014/05/11

擺盪在中間

誰這時没有房屋,就不必建築, 
誰這時孤獨,就永遠孤獨, 
就醒著,讀著,寫著長信, 
在林蔭道上來回 
不安地遊蕩,當著落葉紛飛。
——里爾克《秋日》

活著的狀態很妙,因為懸浮著,久而久之便有可能會飄在一個不著陸的位子上,有時候其實只要稍微使點勁,就可以稍稍往前走了一下,但更多的時候我們會僵在這裡,不好不壞、不上不下,只因為對於未來感到不安和害怕,所以就這樣蜷縮著、一動也不動。

這幾年(雖然這樣說話有點老氣橫秋),我開始覺得自己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變,不像過往那樣無所畏懼,而是傾向待在一個很安靜的角落——就算僅有安全也行,因為這樣活著好像比較不會累、比較不麻煩,就這樣靜靜地劃著手中的泥沙,一圈又一圈,直到下一個不得不改變的情形來襲,我才會不甘願地移了移身子,準備在下一個點上靜靜地待著。

也許是因為這樣小心翼翼的個性使然,結果導致自己在很多的面向當中都變得死氣沈沈,一點也不像三十出頭歲的男人,個性封閉、害怕與陌生人交談、不太願意再交新朋友、對於很多事情都感到厭倦,更嚴重一點,就是自己太擔心受傷所以裹足不前;但其實受傷有什麼好怕的呢?還不都是面子使然?唉。

人都有一段很年少輕狂的時光,那段時間會讓長大之後的自己無論何時想起來覺得不好意思,但也幸虧有那段晦暗的歷程,我才會知道現在的某種耐性、某種安靜是很得來不易的東西;只不過,我並不敢坦蕩地說:「我現在很好。」不能,因為我天性就不是那種胸襟開放的人,甚至有點自我主義,也因為這樣,我才會感謝老天爺讓我活到了現在,因為我之前的偏差個性沒有被人亂棍打死已經很不容易了,所以真的得跪下感謝眾神的保佑。

還記得上次跟朋友討論到某種很堅信不疑的事情,我說,「我覺得人是不會改變的,繞來繞去最終還是會因為他的本質是什麼,所以就回到了那個點上。」其實有點忘記為什麼會這樣講,好像只是因為在討論創作上的事情,然後就把這句話給記在心上,記得有點久;不過這樣說來說去,還是要回歸自己,我發現在我的個性裡有一種很悲觀、很灰色的東西,一直留存著、始終沒有更動過,就是那種「封閉的自我循環性」,好像不管什麼事情到最後都會回歸到一點上,不管你跑到多遠,最後終究會回到你原來的那一點去,而人的一生都在試圖看自己能夠逃得多遠,就好像一個被圈養的動物,會圍繞著那一根繩子拴住的柱子跑來跑去,只是不管時間多久、費了多大功夫,最終仍舊會是一場徒勞,而這個自我循環也對我自己的創作影響很大,不知道要過多久才會走得出來。

好比我爺爺從民國三十八年隨著國民黨逃到台灣,他人生最後幾年的遺願,就是要安葬在江蘇江陰的老家,不管我爸我叔叔伯伯在他的靈前跪求了多久,我爺爺就是硬著脾氣不給「聖杯」,最後拗不過,我爸他們只好背著爺爺的骨灰一起回江蘇一趟,也算是順了他老人家的意;雖然這樣比喻好像有點不太恰當,但總歸是一種回到原點,感受頗為類似就是了。

我的意思是,其實我有點疑惑是不是大多數的人都跟我一樣,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?還是其實是我自己個人的問題、而且還有點嚴重?如果是這樣的話,該不會有什麼可以解決的方法,我必定要試試看?

我真的不懂,真的。

2013/12/26

來不及悲傷就不痛了

三十歲了,三十歲面對年終,和二十幾歲似乎真的很不同了。

不是感受的氣溫不一樣、不是周遭的環境究竟改變了多少,反正這世界本來就很噁爛,改變多少也與我無關,我想說的是,那像是一種「總歸如此」的冷漠感,一直地一直地越堆疊越高,被自己給嘔吐出來、然後淹沒了身體、頭腦、還有身上任何能夠排出空氣的孔洞,於是,悶悶地燒著,我想,可能總會有一天會把自己給燒壞吧?如果溫度再高一點的話。

可能許多年後,我會在不知覺的狀態下,越縮越小越縮越小、越來越懦弱,懦弱到連爬起床的勇氣都消失了,然後,就這樣一天又一天躲在棉被裡,很細微很細微的小口呼吸著,因為只要一把雙腳踏到地面上,才發現地板是這麼冰冷,冰冷到讓體溫瞬間失衡、冰冷到連心臟都彷彿要停止跳動,然後,就連地球要被炸毀了,都無法引起我的恐懼。

有時候覺得,假使會心痛可能還好一點、或者,會表達自己的心痛可能還更好,因為那代表心理並沒有試圖隱藏甚麼,沒有躲避甚麼,在那兒的就依舊會存在,像是身體上的疤痕一樣,要遮掩也遮掩不住,坦蕩蕩地。但遺憾的是,我似乎連誠實面對自己的心境都失去了,想要往前走就矇著眼睛往前,然後撞得滿身是傷,久而久之,連喊痛的能力都不見了,真實不見了、勇敢不見了、狠狠地哭出來的力道也不見了,再也受不了挫折、忍受不了失敗,然後就這樣硬挺挺地往前闖著,像是失去痛覺神經似的,既天真又愚蠢。

「我以為認真去做就能實現我的夢。」黃玠有首歌的歌詞是這樣唱的。

認真地說,逆來順受的個性在我的人格特質裡越來越明顯,這幾年的光景裡,我學習到的只剩不吭聲、不作響,默默地把傷痛跟自己給隔絕,在自己的圈子裡緩緩地踢著腳邊的石子,偶爾稍微大力一點,石子飛了起來撞上眼前的透明玻璃罩,反彈回來、撞上自己額頭,「嗚」的一聲之後,就莫不吭聲,也不揉揉痛處,反正就放任它在那個地方吧!總會自己療癒完成的!不是嗎?不是嗎?

不是嗎!